第三十卷:第三章《雄飞》1─10节

雄飞(1)

  北京笼罩在明媚的阳光里。机场周围是一片恬静的田园风景,让人感受到“北京之春”。
  1980年4月21日下午两点半,山本伸一率领的第五次访华团一行抵达北京机场。
  这次访华是伸一辞去会长以来第一次出访外国。他满怀决心,要使迄今以民间交流架起来的日中友好金桥更加坚固,同时向二十一世纪扩展和平大道。
  在机场迎候一行的中日友好协会孙平化副会长对伸一说:
  “北京这两三天是‘黄沙万丈’哟。”
  “黄沙万丈”指强风把黄色的尘土扬上高空的景象。
  “眼前都看不见,但昨天傍晚终于停了。今天大晴天,很有春天模样,万里蓝天,好像大自然也在祝福先生访华。”
  此次中日友好协会的邀请函上写着“春暖花开时节”迎接一行,果然是这样的天气。
  伸一想了一下日本国内环绕学会的状况。
  ──宗门的年轻僧侣们不断地攻击学会,已到了异乎寻常的地步,正所谓“黄沙万丈”。然而,这种状态不会长久持续下去。跨越过去,就一定像今天的晴空一样敞开广宣流布的希望未来。
  被接到机场的贵宾室,墙上装饰着大瀑布的刺绣。这是黄河中游的大瀑布,再往下有龙门的激流,鱼登上去就变成龙,这个故事是“登龙门”一词的由来。
  《御书》里也有一节御文以龙门比喻佛道修行的成佛之难。
  一行想着多少次跨越激流的创价历程,出神地凝视刺绣。

雄飞(2)

  22日上午,山本伸一率领的访华团到北京市内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参观“周恩来总理展”,然后应已故周总理的夫人、担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等要职的邓颖超邀请,造访她在中南海的住居“西花厅”。
  她领着大家在海棠和紫丁香盛开的美丽院子里转了一圈。在周总理当年接待外宾的客厅,和伸一畅谈了一个半小时。前一年4月在日本的迎宾馆会见已过去一年,双方深情地追忆总理。
  当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欢迎宴会上也谈到周总理做人的哲学,邓颖超并介绍说总理的骨灰是从飞机上撒到祖国大地上的。她的话感人肺腑。
  “年轻时恩来同志和我约定‘毕生为人民服务’。
  后来又商量好,死了之后也不改此誓,‘不保存遗骨’。”
  如果保存遗骨,就要修建什么庙之类的建筑,需要地方和劳动力。那就不是为人民服务了。撒向大地,变成肥料,也能多少有益于人民。
  可是,按中国的风俗习惯,这是怎么也不能接受的,付诸实行无疑是革命行动。
  “恩来同志病重,必须由护士两边扶着时,还叮嘱我:
  一定要实行那个约定哟。’
  恩来同志去世后,我向党中央提出的愿望只有一个,那就是‘请不要保存遗骨,撒到全国去’。毛主席和党中央同意,和恩来同志的约定得以实现。”
  这是象征周总理彻底为人民服务的一段轶事。意志因实行而成为真正的意志,因贯彻而成为真正的信念。

雄飞(3)

  22日下午山本伸一率领的访华团一行访问北京大学,受到季羡林副校长等的欢迎。在该校临湖轩签署和创价大学的学术交流议定书。此时被告知北京大学决定授予伸一名誉教授称号。
  伸一表示了谢意之后,为了纪念这一天,做了题为《寻求新的民众形象──我对中国的一个考察》的讲演。
  中国被说成“没有神的文明”(中国文学研究家吉川幸次郎),大概可说是世界上最早告别了神话的国家。
  演讲从司马迁为投降匈奴的武将李陵辩解,触怒武帝,被处以宫刑时发出“天道”是耶非耶的疑问说起,认为司马迁站在自身悲剧的个别性之上纠正“天道”是非的生活方式是“通过个别看普遍”,这构成中国文明的底流,并这样论说:
  与此相对,到十九世纪末的西洋文明,对于统治世间的绝对普遍神的意志的是非,不是从人的方面究问,而是通过神这一普遍看个别。就是说,通过神的棱镜把握人类和自然。如果将这个棱镜原封不动地用于历史和传统有异的民族,就变成强迫,其结果就是侵略的、排外的殖民地主义披着神的面纱横行。
  伸一进而强调,注目于现实本身,从现实中寻求普遍性法则之重要。中国有这种传统,汤因比博士也说过,在中国人的历史中看见世界精神。他进而期待成为“新普遍主义”主角的新民众、新庶民群像的诞生。
  伸一坚信中国的巨大力量。因此,抱着促进日中友好与亚洲安定的愿望反复访华。

雄飞(4)

  讲演之后,在北京大学举行向四川大学赠送图书仪式。当初山本伸一预定前往四川省成都访问四川大学,但日程怎么也安排不开,便决定在这里举行赠送仪式。
  伸一把一千册图书的目录和一部分赠书交给四川大学杜文科副校长,掌声响彻全场。又开通了一条新的教育、文化交流之路。

  23日上午,在下榻的北京饭店和敦煌文物研究所(后来的敦煌研究院)所长常书鸿夫妻会谈。
  常书鸿七十六岁,作为敦煌美术和丝绸之路研究的权威闻名世界,也是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。前一天刚从西德(当时)回国,莅临会谈却看不出旅途劳顿。
  伸一首先问他埋头研究敦煌的理由。
  他的回答饶有兴趣。
  ──1927年,他二十三岁,去法国学习西洋画。在巴黎看见敦煌摄影集,对精美的艺术大为惊叹。以前完全不知道祖国中国有一个敦煌。他认为这不行!1936年舍弃一切回国,要保护、研究敦煌艺术,向世界宣传。
  1943年,作为设立研究所的先遣部队进入敦煌,实现了盼望已久的愿望。从此在敦煌生活三十七年,努力保存、修复遗迹。
  “敦煌伟大的艺术是费时千年建造的,可是那瑰宝被海外探险队拿到国外去了。”
  常书鸿这样说,脸上充满了遗憾。一定是他那份懊悔变成热情与执着,才让他致力于保护、研究。不屈不挠的执着就是成就大业的力量。

雄飞(5)

  常书鸿开始在敦煌莫高窟生活时,那里简直是“陆上孤岛”。
  周围是沙漠,生活用品要到大约二十五公里远的镇上才能弄到。当然家里没汽车。
  用土坯搭成台,铺上席子,垫一层麦秸,蒙上布就是床。连水也不够喝。冬天冷到零下二十多度也不稀奇。
  附近没有医疗设施,第二个女儿得病,五天后死亡。比他先住在敦煌进行调查的画家,离开时半开玩笑说敦煌的日子是“无期徒刑”。
  然而,常书鸿这样讲述当时的心情:
  “如果能在这个古代佛教文明的海洋里被判无期徒刑的话,我也会乐意接受的。”
  有决心的人坚强。下定了决心冲进艰苦的暴风雨中,就能贯彻初衷,人生得到胜利。这也是信仰佛法者的生活方式。所以日莲大圣人教导:“要知善是不思议,恶乃一定。”(御书1238页)
  莫高窟被流沙埋淹,风沙侵蚀,长年累月地闲置着,大有濒于倒塌的危险。就是从这种状态去保护、修复石窟内的壁画和塑像。
  作业必须从植树以防风防沙开始。这是可怕的没有尽头的艰苦作业。终于他的努力结出果实,敦煌文物研究所在国际上获得高度评价。
  此日伸一和常书鸿谈得很畅快,心灵相通。到1992年为止,二人共交谈了七次。
  1990年,他们把以前交换的意见加以整理,出版了对谈集《敦煌的光彩》。
  他们的对话出自为未来开启友好与精神文化丝绸之路的热望。

雄飞(6)

  1990年11月,常书鸿画展在位于静冈县的富士美术馆举行。
  有一幅作品格外引人注目,题为“珠穆朗玛峰(献给攀登科技最高峰的同志)”,长三米多、阔五米多,是特别出展。珠穆朗玛是世界最高峰埃佛勒斯的当地称呼,意思是“大地之母的女神”。
  ──白雪的群山巍巍堂堂,耸入云天,有一些人影向神圣的顶峰挑战。
  这是常书鸿和夫人李承仙共同创作的不朽名作。在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,连画具都缺乏的最困难时期,他们发誓:现在虽然很艰苦,但是要共同指向文化界的最高峰,创作了这幅画。
  夫妻为画展来日本,山本伸一和他们交谈。这是第六次和常书鸿会谈。他说想把这幅劳苦结晶的大作品赠给伸一。是一幅太贵重的“灵魂之作”,伸一感谢他的好意,说不敢接受。
  但常书鸿说“我相信符合这幅画的人非山本先生莫属”,接着说:
  “我们在文革的风浪中遭受了难以言表的打击。人生被黑暗包围,一丝光线都没有。但是画这幅画,向长空展开了权力也无法束缚的希望翅膀。完成这画后,新的希望就复苏了。
  山本先生给与很多人‘希望’,所以这幅画赠给先生最合适。”
  伸一想,虽然是过奖,但不能辜负他们的真心。决定代表给人类倾注希望之光的全体同志恭敬接受。

雄飞(7)

  捐赠画作“珠穆朗玛峰”,常书鸿、李承仙夫妇说,制作这幅画是文革刚结束的时代,画具的品质不好,所以想重画,留传千秋万代。
  山本伸一很感激他们的心意。
  1992年4月为所赠重新制作的同一主题、同样尺寸的作品举行揭幕典礼。后来这幅画成为创价学会的瑰宝,在八王子的东京牧口纪念会馆一楼大厅展出,迎接全世界为了给人类送希望之光而奋斗的创价同志。
  和敦煌的交流也从会见常书鸿开始进一步发展,1985年秋在东京富士美术馆等全国五个地方巡回举办“中国敦煌展”,向全日本广泛介绍敦煌艺术。
  1992年敦煌研究院赠与伸一“名誉研究员”称号,1994年又把他的肖像画悬挂在莫高窟正面入口,永久表彰。

  第五次访华期间的24日傍晚,山本伸一等一行人与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华国锋(国务院总理)会见。
  在人民大会堂交谈了一个半小时,谈及“新十年计划”、“文化大革命”、“官僚主义”、“新一代与教育”等问题。
  主席满面笑容,对伸一说:
  “听说这次访华是第五次了。先生是中国的老朋友,久仰大名。
  像我这样没见过山本先生的人也知道先生,知道创价学会。我还看过学会的纪录片。”
  华国锋主席也关注学会以人间革命为中心的民众运动。社会建设的关键即在于人本身的改革。

雄飞(8)

  和山本伸一交谈中,华国锋主席谈到确保十亿多中国人民的衣食住,尤其粮食问题,是严重的课题。首先要做好国民经济基础的农业。农民的生活提高了,市场购买力就高,那也会成为工业发展的力量。
  要拼命保护庞大数量人民的生活,要寻找活路──伸一从他的话里再次感受到中国领导人的苦恼。
  政治是现实的,关系到人们的生活。不注视现实的理想论只不过是空想。踏实地谋求改善和提高现实生活,才会得到人们的支持。
  革命成功则官僚化严重,和人民脱离,伸一又就此征求意见。
  华主席说,官僚主义的改革在推进“四个现代化”上至关重要,为此需要“教育干部”、“改革机构”、“人民监督”。
  处于领导的位置,忘记“为人民”这一目的,只顾保身,什么样的组织也会陷入僵化的官僚主义。
  因此,领导要经常站在组织第一线,活在民众当中,共同行动,共同挥洒汗水。还要经常返回“为什么”的原点,凝视自己,进行自律,这种人间革命是不可或缺的。
  华主席预定5月末访日。谈话也确认了巩固日中友好“金桥”的重要性。
  这次在北京,伸一和今春刚从创价大学学习归来的女留学生畅谈。
  “当下”,时不再来。所以,伸一不放过一分一秒,倾注全部心血,尽量多见人、对话、鼓励,缔结和加深友好。
  文豪托尔斯泰写道:
  “最重要的是,首先在自己当下所处的状况,用最好的方法有效地利用现在这个时候。”

雄飞(9)

  4月25日,以山本伸一为团长的访华团从北京出发,经广东省的省会广州市飞往桂林市访问。
  翌日,乘车到杨堤,烟雨中徒步往漓江岸边的码头。穿过雨雾蒙蒙的竹林,河滩上的孩子们走过来。当中有两个少女挑着担子来卖药。
  她们招呼行人:“什么药都有,挑点儿您喜欢的吧。”
  衣着朴素,辫子也没有妆饰。清澈的眸子很动人。
  伸一微笑着,指着自己的额头问:“不好意思,那你们有能让脑袋好使的药吗?”
  一个少女丝毫不慌张地回答:“啊,那种药刚刚卖完了。”然后嘻嘻一笑。
  她非常机灵,大家哄然大笑。
  伸一耸耸肩,说:“那对于我们的脑袋来说,太遗憾了。”
  他和妻子峰子从少女那里买了涂抹的药膏等,带回去送人。
  少女的机智也许是卖药时和顾客你来我往中练出来的。
  孩子是社会的珍宝,是反映未来的镜子。孩子们像扎根大地一样坚强茁壮地成长,伸一仿佛从中看见二十一世纪的希望。而且也是为了这些孩子,他决心进一步致力于教育、文化的交流。
  一行由桂林市副市长等人陪同,从杨堤乘船到漓江下游的阳朔,大约两个半小时在船上兴高采烈地对话。
  桂林的景观被描绘为“江作青罗带,山如碧玉簪”。河两岸奇岩连绵如屏风,船在被白色面纱笼罩的雨中仙境前进。

雄飞(10)

  据陪同的中日友好协会孙平化副会长说,“漓江烟雨”最有名,因为雨像轻烟一样的漓江最美。不过,虽然沉浸在桂林景观酿出的诗情里,话题却涉及现实的国际局势。
  前一年底苏联侵入阿富汗,谴责苏联的声音在中国国内也日益高涨。而且对于山本伸一去苏联进行友好访问,反复和要人对话,也有人感到不快。
  在船上交谈中伸一被这么说:
  “你在中国和日本之间架设了金桥,如果去苏联,中日的关系就不会牢固。希望你不要去。”
  伸一对坦率的意见表示感谢,但不能同意。
  “我理解你们的心情,但时代急剧变化。二十一世纪在即,必须把时代转向全人类和平。已不是大国互相争斗、憎恨的时候。
  ‘互相引导出彼此的好处,和谐相处’,‘人类互助,创造新时代’,不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本主义吗?”
  他拼命诉求,却怎么也得不到理解,立刻又回到中国和苏联重视哪一边的话题。
  漓江的风景时时变化,终将注入大海。同样地,伸一坚信,时代也奔向人类和平的大海。
  “我爱中国,重视中国。同时,我也爱人,重视全人类。苏联领导也对我明言‘绝不进攻中国’,我已经转达了给贵国领导。我希望两国的关系好起来。我的想法你们早晚一定能明白。”
  这是他的坦诚想法,是信念。
  坚韧的行动才会把不可能变为可能。